朋友 ——“青年时代”之四
白而强
1962年我给刘克纪画的速写
有幸,在附中的音乐理论班我又交到了朋友——不止一个熟悉我的人说我:“别看你这个人不怎么样,可是从小到大你交的朋友却都是特好的人!”——也许,我比较善于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或者对这些优点由衷地喜欢并且被对方感知到了的缘故吧?
高中时期的朋友,最想说的就应该是刘克纪了。他考进附中时是声乐专业(当时声乐专业和理论专业合为一个班),好像到二年级才转到理论专业来。那时候,他的志向就是指挥。
他上初中就学了手风琴,识谱能力也比我们高一大截,特别是他由手风琴演奏而带动的即兴伴奏能力,更是让我们望尘莫及——手风琴的左手伴奏多是低音加和弦,习惯了之后,很多曲子一上手就自然的把左手伴奏带出来了——随便一首曲子,不管是简谱还是五线谱,只要让他右手演奏旋律,左手伴奏就自动随之而来。学习钢琴之后,左手的伴奏除了低音、和弦,其他的织体如分解和弦、琶音等等更加丰富。先掌握了手风琴演奏技巧的人就很容易将其和声感觉带入钢琴的即兴伴奏。这个本事当时着实令我们倾倒!几十年后,我就是按照他的模式来教我孙女识谱和即兴伴奏的——结果是,从初中开始,音乐老师和好多考过了钢琴十级的同学就都纳闷我孙女怎么就能看着简谱或者合着旋律就能弹出伴奏来——她也能“倾倒”一群人了!
不到五岁的孙女,就已经试着上琴弹伴奏了!
由于会拉手风琴,他弹钢琴的音乐风格就多少带有某种“即兴”的特点,而这些特点又与古典音乐教学风格有一定的冲突。所以,他弹的古典音乐大师的作品,特别是巴赫,从手指触键开始,就总是冒出些“现代”味道,甚至还被老师批评……我却在心里喜欢他这种不受历史框架羁绊的“自由浪漫主义”的风格,并在心里暗暗地学他的榜样,也将“古典”风格带上些“野性”和“自由”的气息……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俩就渐渐地走到一起了。
走到一起之后才发现,他也喜欢画画!于是,我俩经常在星期天一起去帅府园中央美院美术馆(好像那里不用买票!适合穷学生参观),每人拿个小画夹子,各自临摹自己中意的作品。经过文革专案组几年的查抄,最后归还回来的物品中竟然还残存了我当年的几幅画稿!
他喜欢音乐,他的弟弟喜欢美术(后来报考了美院附中——可惜,因为阳谋……!)。当时他从家里拿来一本图文并茂的苏联小说《初升的太阳》,就是写一个喜欢美术的孩子成材的故事,直看得我们俩神魂颠倒!
说到他的兄弟,也真是有几分传奇——他哥哥后来考外语学院(俄语),老师竟然让他直接上四年级,然后就毕业(后来还是上了二年级,因为其他文化课)为什么?就因为他的俄语太地道了!
其实,刘克纪的俄语水平并不次于他哥哥。上学时候他读的书,很多就是俄语原版书——原来,他家有个苏联姥姥,一位不会中文,却在他家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苏联姥姥!这二十年,正是他们兄弟从孩子成长为青年的时光。姥姥的俄语教育从小孩子睡觉前听民间故事开始,一直陪伴他们长大,使俄语像母语一样深深地植入了他们的心中。
这位苏联姥姥,是他爸爸原来恋人的母亲,后来恋人去世,母亲无依无靠,刘克纪的爸爸妈妈就请她到家里来,决定赡养老人终身。要不是她爸爸中了“阳谋”;要不是文革爆发,红卫兵到处挖“苏修特务”;要不是他们兄妹都在各自单位里成了“黑五类”而自身难保……姥姥本来是可以在这个美满而文雅的家庭里颐养天年的。在那种情况下,“平安”二字已成奢求,只能设法躲避——姥姥终于离开了!孤零零地离开了!回到她没有任何亲人的“祖国”,孤零零地离去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我家的“奶奶”:他有一个非血统的姥姥,我有个非血统的奶奶。可能我们的两位爸爸都曾经进过同一所学校:“信义和爱”,只不过他爸爸肩负的压力更大!而我的“奶奶”却因为没有和我们家登进同一本户口本,文革中得以逃开了随同我的爸爸妈妈一起被“扫地出门”发配到内蒙古昭乌达盟去的命运。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俩在各自爸爸的影响下,也走上了与他们走过的相同人生道路上——也许,这也是当初我们能走到一起的缘由吧?
高中分手之前
也许是有姥姥的护佑,他附中毕业被分配到哈尔滨歌剧院做钢琴伴奏并以歌唱演员身份参加歌剧演出。利用这个机会,他刻苦自学,求师拜友,继续攻读乐队指挥并终于在中央音乐学院黄飞立和秋里教授指导下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若干年来,他又借通晓俄语和哈尔滨比邻苏联的优势,大力发展中俄文化交流,经常举办两国联合音乐会。他自己也成为哈尔滨歌剧院指挥、院长、哈市音协主席,并成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
还有人记得我在《童年系列之七》中写到的我另一位发小沈佐锐吗?那也是我结交的另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挚友。相同的是,他俩的父亲都中了阳谋;他俩的人生命运都被强扭往另一个方向;但是他俩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自强不息,加倍奋斗,并且都取得了骄人的成就——我非常自豪自己交到了这么出色的朋友!